略论庄子的自由理性、文学技巧及其得道哲学——“游心”、“无情”、“得道”

时间:2022-05-24 17:30:03 心得体会 浏览次数:

[摘要]庄子,其人崇尚自由,但并非盲目崇尚,在这份崇尚之中夹杂了他对世界、对人生的理性思考,在一番思考之中,他又将自己的想法记述了下来,使得其在中华文化中增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而以此为核心形成的老庄哲学也对中华文明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本文首先从庄子的“游心”来分析他的自由与理性,并在此基础上研究其作品的精髓——忘我,即“无情”,最后综合以上分析对老庄哲学中的“得道”略做讨论。  

 [关键词] 游心、“无情”、得道  

   

   

一、“游心”——庄子的自由理性  

在中国思想传统中,“庄子道家”是一个重要的传统。但这个传统又是“道家大传统”中的“一个小传统”。“道家大传统”,在先秦至少包含了三个分支系统,即“老子道家”、“庄子道家”和“稷下道家”。它们之间的联系和相承是不用说的,我这里特地提出这三个“分支系统”或“小传统”,是想强调在道家大传统中它们各自的“独自性”。日本汉学界以及受其影响的欧洲汉学界,一直视庄子老于老子,认为老子思想来源于庄子思想,至少在《庄子》一书和《老子》一书的意义上来说是如此。这就产生了“化老入庄”的严重问题。国内学界虽然基本上认定老子早于庄子,肯定庄子思想受到了老子思想的影响,但也在有意和无意之中产生了“以庄推老”的倾向。如现代一些学者,认为道家出于“隐者”,是隐逸派,并影响了中国的隐逸文化。但是,他们对“隐”的意义不仅模糊不清,而且由此也掩盖了“老子道家”的特点,仿佛老子道家也是主张隐的。但是,老子道家并不鼓励“隐”,“隐”是庄子道家的特点。由庄子道家引导的而且也是中国隐逸传统主要意义的“隐”,是指客观上有条件或有机会担任行政官职而又拒绝它,也就是“能仕而不仕”。这也是“隐士”一词的根本意义。因此,在社会中只要不入仕就仍然是隐,不必一定逃避到深山密林和洞穴之中才算隐。从这种意义上说,庄子是一种“非政治性的动物”(自注:庄子的“无君论”也开创了中国“无政府主义”思想的传统),而老子则是“政治性的动物”。由此,庄子的“自由”,主要不是“政治意义”上的自由,而是“非政治性的自由”。     

运用统计学的小把戏,《庄子》一书中使用的“游”字,据我统计有一百多处。其中内篇有三十多次,外篇有四十多处,杂篇最少,但也有二十多处。我不能谈细节,也不能谈“游”字的语源。  

庄子直接使用了不少“游心”的概念,如《人间世》有“乘物以游心”、《德充符》有“游心乎德之和”、《应帝王》有“游心于淡”、《骈拇》有“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”、《田子方》有“游心于物之初”、《则阳》有“游心于无穷”等等。直接就“游心”来说,它不过是想象的、冥想的、梦幻的、神秘的心灵体验等动态性的“精神活动”。如果仅就此而论,很难看出庄子的“游心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“境界”。要具体把握庄子所说的“游心”的境界,必须把它同所游的“对象”和“领域”结合起来进行考察。庄子的“游心”以及其它大量的“游”,都有“所在”和“处所”,大都为“游心于某某”或“游乎某某”的结构。它们既有“时空”上的“所指”,又有“客体”上的“所指”。前者的例子很多,如“游乎四海之外”、“游乎尘垢之外”、“游方之外,……游方之内”、“游心乎无穷”、“游于无人之野”、“游无极之野”、 “游于六合之内”、“游于天地”、“游乎万物之所终始”、“游乎无何有之宫”、“游于大莫之国”等,这些“游”,从形式上看都具有“时空”上的意义,但是,除了像“六合之内”、“方之内”、“天地”等外,其“空间”都是“虚拟性的”,是庄子想象出来的“世界”;其时间,又是极限性的,如“无穷”、“万物之终始”等。后者的例子也很多,如“游乎至乐”、“游心于物之初”、“游于太虚”、“上与造物者游”、“浮游乎万物之祖”、“游乎天地之一气”、“游于无有者也”、“游无端”、“游无朕”、“游心于淡”等,这些“游”,都同“客体”发生关系,但又不是一般性的客体,而是作为宇宙根源性或终极性的“绝对者”、“本体”或“实体”,用庄子的术语说就是“道”。从庄子“游心”和“游”的“所在”及“所处”的虚拟性、冥想性来看,他所关注的“游”,决不是一般所说的在“具体时空”中的“游玩”、“游览”或“游访”,也不是一般地同具体对象进行“交游”、“交往”和“交际”。庄子的“心游”、“游”是在“无限时空”中的“无限精神”漫游,是同“绝对者”(即“道”)、“造物主”或最高的实在和本体所进行的“交游”、“交往”、“交际”和“交友”。可以肯定,庄子的“游”,是“神游”,是“精神活动”反身于“精神自我”之中的“内观”、“内乐”或“内适”,是“天人”、“道人”在“精神自我”中达到的“冥合”和“神契”。庄子的“游”,当然也有“尘世”之“游”,如“游世俗之间”、“虚己以游世”等,但它同庄子的“神游”并不冲突。  

“列子好游。壶丘子曰:‘御寇好游,游何所好?’列子曰:‘游之乐,所玩无故。人之游也,观其所见;我之游也,观其所变。游乎游乎,未有能辨其游者。’壶丘子曰:‘御寇之游固与人同欤,而曰固与人异欤。凡所见亦恒见其变,玩彼物之无故,不知我亦无故。务外游不知务内观,外游者求备于物,内观者取足于身。取足于身,游之至也。求备于物,游之不至也。’于是列子终身不出,自以为不知游。壶丘子曰:‘游其至乎。至游者不知所适,至观者不知所观。物物皆游也,物物皆观矣,是我之所谓游,我之所谓观也。故曰:游其至矣乎,游其至矣乎。”  

据此,“内游”就是在“内心”世界中实现“无所不适”、“无所不至”、“无所不观”的“至游”。从“外观”、“外游”的立场来说,“至游”就是“不游”。这种“反常”的“游”,对庄子来说恰恰又是“常游”。现在让我们对庄子的独特之“游”作一个总结。第一,庄子的“游”是“神游”,是在“精神世界”中“无限”的漫游和逍遥;第二,庄子的“游”,是一种“内省”的活动,通过这种活动,个人自我实现对“绝对者”的体认。这种体认,同时也是与道合一的“超越性”境界。由于这种“境界”是在“精神”中冥想“无形无象”(或“超形脱象”)的“绝对者”,体验“道”,并沉浸其中,因此这种“体验”是一种“内向性的神秘体验”。“神秘体验”与宗教神具有密切的关系,但并非只有在宗教神中才有这种体验:“神秘主义的修行目标是与神融为一体;神秘主义修行通常分为四个阶段进行,即涤欲、洁志、澈悟和神人交融。神秘主义修行就是返回人的本原,防止人神进一步相疏。神秘主义认为,人为了在纷纭混乱的世界寻求平衡,极其需要发现人格中的非物质内容,……尽管神秘主义迹近癫狂,但较成熟的神秘主义确实合乎理性,使人沉醉其中,并主张公义。佛教禅宗大师指出,神秘主义乃是最完备的认识,只是无法用言语表达而已。……神秘主义可以与宗教有关联,但并非必然如此。”庄子在“神游”中所达到的“体验”,显然是一种“神秘体验”。这种体验遍布于《庄子》一书中,如“坐忘”、“心斋”、“体性抱神”、“见独”、“齐生死”、“玄同”、“天府”、“葆光”等等。可以说,庄子是“内向性神秘体验”或“神秘主义”的大师。第三,正如 徐复观 先生所指出的那样,庄子的“游”,是一种“游戏之游”,这也正合《广雅•释诂》对“游”的解释(“游,戏也”)。但庄子的“游戏”,也不同于一般的“游戏”,它不是在“外在”对象物中进行,而是“内心世界”的一种“自戏”。“游戏”是一种“娱乐”,而内心的“自戏”,也就是“自娱”、“自乐”。惟有这种“自乐”才是“至乐”。《田子方》载:“老聃曰:‘吾游心于物之初。’……孔子曰:‘请问游是。’老聃曰:‘夫得是至美至乐也。得至美而游乎至乐,谓之至人’。”第四,庄子的“游”,同他的“逍遥”一样,是不受“外物约束”的在精神世界中达到的一种“随心所欲”的境界。这来自庄子对“现实”各种束缚和约束的痛苦感受,来自庄子对人类沉沦和堕落的认识。  

根据以上的考察我们知道,由庄子的“游”和“逍遥”所体现的“自由性”,主要是在冥思玄想之中、在心灵的“道游”之中实现的。它是一种回归自我的“内游”、“内修”和“宁静”,是一种“内向性的神秘体验”。这种在内心世界所进行的“玄游”、“神游”和“冥想”,契合了知识分子寻找精神自由和超越的愿望。但是,在庄子道家那里,知识分子们获得的启发不只是“神游”、“玄游”,而且是“朝向”外部世界和对象的“仙游”、“酒游”和“山水游”。他们不仅把自己的自由和逍遥寄托在“心灵”之中,而且也寄托在超越生死自然极限的“神仙”中,沉浸在“酒乐”中,留连忘返于“山水”中。从“游”具有“对象物”、具有客观的时空而言,这种“游”已与内向的“神游”、“内游”不同,它朝向了外部世界,是一种“外游”,是以感官直接同外部对象和世界的“交游”而获得的“外向性的神秘体验”。这种“外向性”的“游”,一方面可以说是庄子“神游”的衍化,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仍然与庄子有关。“仙人”与庄子所描述的住在藐姑射山上的“神人”息息相关;庄子也不是完全排斥“山水之游”。如果没有“山水之游”的经历,很难说庄子会有“吾入山林欣欣然而乐矣”的审美体验;如果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而不感到快乐,也很难想象他会说“鲦鱼出游从容,是鱼之乐也。”  

庄子的“游”和“逍遥”,旨在克服各种“异化”,摆脱各种“限制”。对庄子来说,“游”就是让自我真正回到精神的家园,使自我“诗意”的“栖居”、自由的存在。庄子的“游”创造了一个“精神天堂”或“精神乐园”,在此,人获得超越、永恒和宁静。在此,必须强调的是,决不能把庄子的“自由”精神之游,等同于精神胜利,因为庄子还以“拒仕”这种行动“亲证”他对精神之游和逍遥的追求。庄子以“游”和“逍遥”所确立的独特的“精神自由”、“精神乐园”和“精神故乡”,极具诱惑力,不仅为中国知识分子提供了精神营养,而且也塑造了其“自由”性格。这再次使我们想到儒道两家对中国知识分子所发生的不同影响。  

二、“无情”——庄子作品的文学技巧  

何以庄子在无意于文学创作之下,能产生如此伟大的文学作品,占有文学之首席,而敲出震撼千古的感动力?原来,哲学与文学本有其共通之处,哲人们的思考来自宇宙万物的引发,他们燃烧自己,企图在瞬息万化中找出“真理”,找出“永恒”,诗人、文学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梁宗岱在《谈诗》里说:“都是要直接诉诸于我们整体:灵与肉,心灵与官能,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,理想与现实;它不独要使我们得到美感的愉悦,并且要指引我们去参悟宇宙和人生的奥义;而所谓参悟,又不独间接解释给我们的理智而已,并且要直接诉诸我们底感觉和想像,使我们全人格都受它的感化和陶熔。”文学的生命取诸宇宙生命,文学家所力求把握的也就是哲学家所寻的永恒和亘古不变的真理,因此,凡根植于哲学的文学,其内涵便更深入、更透彻,包孕思想的文艺,作者的情感,才有最合理的寄存、最高度的提升。那么,庄子之所以成为哲学界和文学界的先驱,也就不言而喻了。   

庄子被转换为文学与文学批评,已是众所皆知之事实。可惜,古来学者承继庄子“呈现而非剖析”的惯例,都只做简单扼要、境界式的说明,罕将何以如此之端绪,抽丝剥茧地觅出,于是谈论起庄子的文学理论,仍不免予人“雾里看花,终隔一层”的错觉。因此,我拟就现代文艺美学的观点,尝试着把庄子与其不期而遇之妙处,加以粗浅解说,肯定一下它在文学理论的园地独树旗帜之可能性。当然,孟浪与不成熟,不敢覆缶,只求姑妄言之,姑亡听之耳。   

“情”是文学创作不可或缺的要素,如果缺乏情所鼓舞的一份狂热,创作便无由产生,所以柏拉图说:“无论是谁,如果没有这种诗人的狂热,而去敲诗神的门,他尽管有极高的手腕,诗神也不会让他登堂入室。”然而庄子却对惠施“人故无情乎”的质询,坚定的回答“然”。他认为拥有一张人的形骸,同时具备一副人的感情,是人类所以只是平庸凡人的主因,眇乎小哉,人的累赘都在这里泛滥了。因此,他要脱却感情的羁绊,纯粹做一个“无情之人”。《至乐篇》记载着:“庄子妻死,惠子吊之,庄子则箕踞鼓盆而歌。惠子曰:‘与人居,长子,老身死,不哭亦足矣,又鼓盆而歌,不亦甚乎?”’庄子委实已经浑然忘情而无情。那么,把它引做文学的阐述,实在了无关联,然而如果将庄子下面一段话,细加咀嚼,却可以豁然贯通:所谓无情方是大情,唯独庄子这一位大情之人,才有如此之无情。他回答惠施说:    

不然,是其始死也,我独何能无概然?察其始而本无生,非徒无生也,而本无形,非徒无形也,而本无气。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,今又变而之死,是相与为春夏秋冬四时行也,人且偃然寝于巨室,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,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   

依庄子的解释,无情之“无”不是表示没有,而是要忘。“忘其所不忘(无),此谓诚忘。”目的是“不以好恶内伤其身”,也就是要“常因自然”,即使对待生死也不例外。所有思考稍微彻底一点的人生哲学,都必须回答关于生死的态度问题。“死生无变于已,而况利害之端乎?”《齐物论》外,庄子在《养生主》、《大宗师》中都有一生死、顺自然的态度的表达。而外篇《至乐》那个“鼓盘而歌”的故事中,道理更明白,态度甚至更“积极”:“庄子妻死,惠子弔之。庄子方箕踞鼓盘而歌。惠子曰:与人居,长子,老身。死,不哭,亦足矣;子鼓盘而歌,不亦甚乎?庄子曰:不然,是其始死也,我独何能无概然?察其始,而本无生;非徒无生也,而本无形;非徒无形也,而本无气。杂乎芒芴之间,变而有气,气变而有形,形变而有生;今又变而之死;是相与为春、秋、冬、夏四时行也。人且偃然寝于巨室,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,自以为不通乎命,故止也。”无情即忘情,但非忘一切情。它要忘的是因物的得失而起的悲喜之情,以及对死亡的恐惧。所谓齐物我,说到底就是“齐生死”。  

《齐物论》中只有“知”、“道”、“指”或者“是非”,但没有“意”,而论言非得达意不可。《天道》要告诉我们的是,人们珍视言语,是以为其能传达某种意义。然意不一定可以用言来传,因为语言所表达的,往往同形色、名声联系在一起,而意是超越现象、超越“物”的。《秋水》的说法是,“可以言论者,物之粗也;可以意致者,物之精也”,物之粗指可以感觉的现象世界,物之精大概就是潜存于物之中的情与理,或者叫做“道”,与物相对的道。前一层次的问题可以用语言来传达,后一层次则很困难,是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。然意会并不能完全排除言传,否则《庄子》一书,包括内篇与外(杂)篇的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。关键在于如何利用“言”。《外物》提醒我们的,不是笼统抛弃语言,而是注意言与意的区别,牢记言只是工具,学会得意忘言。与《齐物论》只是注意“言”的限制性不同,这些论述不仅探讨了这种限制性的原因,而且根据其功能提出运用的可能性,思路更精微。不但如此,由言意并举而作的讨论,具有深刻的解释学含义,对后来的魏晋玄学产生广泛的影响。  

三、“得道”——老庄哲学的核心  

中国老庄哲学的天人合一的中心内容是体道、得道、安道。在这里,天不是神,而是天道,即绝对的道,天人合一也就是人与道合一。而“道法自然”(第二十五章),所以天人合一又是人与自然融合为一。老子已从“道可道,非常道”、“道隐无名”出发提出了“绝圣弃智”的体道方法。在他看来,一切感觉和认识都是罪恶,都只会给人们带来危害。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”(第十二章),而“慧智出,有大伪”(第十八章),所以最好的办法是“绝圣弃智”(第十九章),是“塞其兑,闭其门,和其光,同其尘,挫其锐而解其纷,是谓玄同”(第五十六章),即根绝一切认识的渠道,从而与玄之又玄的道合为一体,达到“玄同”的神秘精神境界。但老子对这种神秘的体道方式并没有展开论述。真正系统地建立起神秘的体道学说的是庄子。庄子以追求“天地与我并生,万物与我为一”(《齐物论》),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”(《天下》)的精神绝对自由为人生目的。这种超越人生的精神自由,就是道的境界。为了达到这种境界,庄子提出了“坐忘”的修养方法。所谓“坐忘”,也就是“堕肢体,黜聪明,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”(《大宗师》)。同于大通就是与道为一,要与道为一就必须抛弃感觉和思虑。所以“无思无虑始知道,无处无服始安道,无从无道始得道”(《知北游》)。庄子的“坐忘”说谈的主要是忘形、忘知、忘我,而他的“见独”说则更为清晰地描述了体道的过程和感受。它可以被看作是对坐忘的补充说明。“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,亦易矣。吾犹守而告之,参日而后能外天下;巳外天下矣,吾又守之,七日而后能外物;巳外物矣,吾又守之,九日而后能外生;巳外生矣,而后能朝彻;朝彻而后能见独;见独而后能无古今;无古今,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”(《大宗师》)。外天下即忘却现实世界,外物即忘却一切存在,外生即忘却自身,由外天下而外物,由外物而外生,逐步忘却一切,最终达到一种剔透清澄的境界,如晨曦骤现,豁然开朗,是谓“朝彻”。朝彻而后能见独,即见到独一无二的绝对的道,与道融为一体,超越时间的流逝,成为不朽的永存。至此境界,就与绝对的道合一,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,便能做到目无所见,耳无所闻,心无所知,完全超脱人世,“乘云气,骑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,死生无变于己”(《齐物论》)。  

当河伯望洋兴叹,自惭形秽时,北海若开导说:“井鱼不可以语于海者,拘于虚也;夏虫不可以语冰者,笃于时;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,束于教也。今尔出于崖涘,观于大海,乃知尔丑。尔将可语大理矣。”这个“道”或者“大理”就是小大、贵贱之辩(或辨),他总结说:  

以道观之,物无贵贱;以物观之,自贵而相贱;以俗观之,贵贱不在己。以差观之,因其所大而大之,则万物莫不大;因其所小而小之,则万物莫不小;知天地之为稊米也,知毫末之为丘山也,则差数睹矣。以功观之,因其所有而有之,则万物莫不有;因其所无而无之,则万物莫不无;知东西之相反,而不可以相无,则功分定矣。以趣观之,因其所然而然之,则万物莫不然;因其所非而非之,则万物莫不非;知尧、舜之自然而相非,则趣操睹矣。  

齐物从另一角度讲就是合天人。《齐物论》“吾丧我”故事的寓意非常明显:“子綦曰:……今者吾丧我,汝知之乎?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,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!……子游曰:地籁则从窍是已,人籁则比竹是已,敢问天籁。子綦曰:夫吹万不同,而使其自已也,咸其自取,怒者其谁耶?”这意味着“丧我”不是消声匿迹,而是回归到与天籁合谐的自然状态。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”,则直接点明齐物我同合天人是二而一的事情。合的前提是有分,而天人同物我的关系正是对位区分的。虽然何为天?何为人?《齐物论》中未有明确的界定,但庄子在内篇其它地方,则从不同角度作了界说。以人为例,《养生主》与《德充符》都把人之形归于天,而人之情划归人。《大宗师》开篇谈“知之至”,则把《齐物论》之知是非、有无转变成知天人:“知天之所为,知人之所为者,至矣。知天之所为者,天而生也。知人之所为者,以其知之所知,以养其知之所不知,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,是知之盛也。”  

外(杂)篇中,对天人问题有继续探讨:“何为道?有天道,有人道。无为而尊者,天道也;有为而累者,人道也。主者,天道也;臣者,人道也。天道之与人道也,相去远矣,不可不察也。”(《在宥》)又,“牛马四足,是谓天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故曰:无以人灭天,无以故灭命,无以得殉名。谨守而勿失,是谓反其真。”(《秋水》)这种从行为上区分天人,同物心的对比是一致的。因为有心才会有为,它决定行为的动机。《天地》中关于机械与机心的议论为此作一注脚:“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。机心存于胸中,则纯白不备;纯白不备,则神生不定;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”该篇还借老聃之口说:“凡有首有趾、无心无耳者,众有形者,无形无状而皆存者,尽无。其动止也,其死生也,其废起也,此又非其所以也。有治在人。忘乎物,忘乎天,其名为忘己。忘己之人,是谓之入于天。”这就是合天人。其实,不论是齐物我,还是合天人,都是精神境界的问题。《齐物论》的说法是,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。”而《天下》的概括则更能传达其人生观的性质:“独与天地精神往来,而敖倪于万物,不谴是非,以与世俗处。”由此,宇宙秩序即是道德秩序,自然态度就是生活态度。  

所以,庄子哲学有强烈的心学色彩。这自然是经分析而重建的思路,但它提供理解《庄子》的新的门径。庄子后学并非只是庄子的简单复述。如言、意关系的提出,道的形上学化的倾向,以及天人问题的强调,都有自己的贡献。只是由于不同的人兴趣不同,各自发挥的结果,可能导致相互冲突。这给那些把《庄子》当作个人作品的读者留下困惑。本文采取的视角,不仅有助于解析文本所呈现的思想线索的发展,同时,强化了对其哲学内涵的内在把握。如果孔子儒家满足了中国知识分子功名的、人事的、严肃的和在乎的需要,那么,庄子道家则满足了中国知识分子浪漫的、从容不迫的和悠闲适意的要求。孔子儒家把中国知识分子带进秩序之中,使他们满腔热情经世致用、立功立名;但他们一旦受到挫折和打击,庄子道家就把他们从秩序中接过来,消除他们的郁闷和创伤,使他们的心灵得到安慰。不能“只是”消极地把庄子道家看成是失意知识分子心灵的麻醉剂,更应该说他是知识分子自我迷失的一副清心剂和“自我”的兴奋剂。孔子儒家的社会秩序取向和功名价值,时刻约束和抑制着知识分子们的性情,使他们处于不断的紧张之中;庄子道家的个人自由取向和自我价值,时刻使知识分子舒展自己的性情,率性称情而行。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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